孩子来到人世的第一天

江南28岁，北京外语学院毕业，现在北京一家合资企业任翻译。27岁生育。

采访时间：1999年6月23日

地点：办公室

做人若一味木然倒也容易，但如果上升到一种层次，便多了一种角色的操心，而角色的置换当然也不轻松。因而，既上升又难木然者，的确是一种大儒。儒家所孜孜以求的，无非是角色安排转换置换的依据与技巧。

你问我坐月子的感受？说真的，只有一个词：糊里糊涂。特别是生下的第一天。小家伙是早上四点半生下来的，睡到七点多钟就开始“找事了”。先是拉不完的脐便，半上午的时候开始哭闹，我赶紧给他喂奶。他却吃不出，还把我乳头咬得生疼。我疼得朝头就是一巴掌，丈夫骂我是二百五。我一想也是，才刚生下来的孩子，能经得住打吗？便对着不懂事的孩子说了半天请原谅的话，可是人家根本就不理你的良苦用心。过了一会儿竟连吐带打嗝儿，鼻子也不通气。我以为是着凉了，赶紧给他加盖东西。看他仍哭得满头大汗，又怕是热了，赶紧再晾开，还是不行。可说来也怪，婆婆在时他就什么事都没有，她一走，好像要成心给我来个下马威，气得我和丈夫恨不能把他再送回去。两人埋怨半天，都说对方的老人真是，什么都没给我们教会。正在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时，邻居大妈走进来，一看孩子，说哎呀！我的两个大学生呀，孩子饿了，快给冲些奶粉。我说吃母奶好，但没有。老人笑着说：你们呀，真还是孩子。母奶只有三天后才能下来，赶紧给喂些奶粉吧，你看把我们的小宝贝饿得都生气了。

她说着，立即抱起孩子，边在地上踱步边说：“宝宝不哭，爸爸正在给你冲奶呢！”奶冲好，她一看，一尝，又叫：“哎呀，我的大学生呀，这奶冲得稀汤寡水的，孩子能有营养吗？而且还这么烫！小宝宝细皮嫩肉的，能经得住？”

爱人委屈地说：“我尝着不烫。”

大妈说：“你多大了，宝宝才多大？”老人说着，亲自给冲起来。孩子吃得果然很带劲，吃饱了，就睡了。送走老人，我一看丈夫和我，让小家伙折腾得全身都湿透了。松了一口气，正准备歇会儿，眼睛困得直打架。可没想到小祖宗睡了还不到十分钟，又醒来哭。丈夫说会不会又饿了？我说不可能，刚吃过。

我抱起来，直摇着哄，可是根本就不起作用。我察看孩子半天，想会不会是蚊蝇咬了，是不是我把他哪儿碰了？仔细察看，什么都没有。这时爱人忽然说我闻到了一股臭味儿。我一下子明白过来，八成是孩子拉屎了。慌忙打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单，果然是，而且实在脏得不成样子，臭得一塌糊涂。我吐得死去活来，丈夫也捂着嘴跑到客厅里去了。我大骂，他才跑进来，拿了纸越擦越多。我说算了算了，全部换了洗吧。给小家伙又洗屁股又换衣，完事了，他又睡着了。我看着地上一大堆脏衣服让丈夫去洗，他皱着眉头说：“等我妈来洗吧，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干这活，左邻右舍怎么说？”

我一下子火了，说：“那你就放到你妈来吧，这大热天的，你就让所有的蚊子都在屋里娶妻生子呀？”

丈夫坐在一边抽烟，二郎腿翘得更高了，说：“我妈说她一会儿就来了。”

我真是气得恨不能把那一大堆东西扔到他的脸上。谈恋爱的时候，同事听说我找了个河南人，都劝我别找，说河南人不讲卫生是出了名的。可是我不相信，他的衣服领子雪白，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。结婚后才发现他有一个爱劳动的好妈妈。好在跟他们在一起住着，横竖我也没多少事，给丈夫洗洗衣服也就行了。可现在不住在一起，我又坐月子，难道就这么混下去？这以后的日子咋过？

我越想越生气，感觉到满屋都是臭味。我说：“你不能让你妈整天都来给你儿子洗尿布吧。你要还不洗，咱们就离婚吧，把孩子送人算了，我不能整天跟一个好吃懒做像猪一样的人生活在一起。”

他扔了烟，站起来恶狠狠地看了我半天，我以为他要打我。就冷眼看着他。结果他说：“洗就洗，有什么大不了的！”说完，用一个手指头捏着脏衣服的一角到水房去了。满地都是脏迹，我想起来收拾，一想又躺下了，可是那味儿好像要成心跟我捣蛋似的，一股股直朝我的鼻子里钻。我朝水房喊：“你出来看看你的杰作。”

“要你干啥？”

我眼泪就哗一下流出来了，这是我坐月子的第一天呀！正在这时，婆婆来了，她提着大包小包，一看地上立即忙开了。丈夫听到他妈来了，高兴地搓着手说：“妈，你总算来了。”婆婆立即心疼地给她儿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，然后抱着儿子没有洗干净的衣服走进了水房。

吃过饭，婆婆说：“我以后就住到你这，把你伺候到出月子。”丈夫笑着点点头。

我一字一顿地说：“妈，你为儿子劳累了一辈子，现在也该让他给他儿子尽点心了，你回去好好休息吧。”

婆婆说：“我不累，小强他什么也不会干！”

我说：“他会干好的，过去不会做饭，现在做得也不是挺好的？妈，你就放心吧，儿女大了，应该能自己独立生活了。”丈夫呆呆地看着我，一句话都说不出，他恋恋不舍地送走他妈。

一回来他成心想跟我闹。我说：“你抓紧时间休息吧，说不上一会儿宝宝就要吃奶，一会儿又要换尿布。咱再吵也不能解决实际问题。”他听了，没有说话，倒头就睡。睡到半夜，小孩儿哭了，我想叫丈夫起来，可一看见他那熟睡的样子，不忍心，就忍着疼起来给小孩儿冲奶。我刚一开灯，他就一骨碌起来，说：“我来，我来，以后你就安心地养好身体，我想来想去，你说得对，我们为人父母了，要把这个角色做好。”我感动极了。第二天，他给小孩儿洗尿布再也不捂鼻子了，还破天荒地说：“我总算体会出了父母恩重的确切含义了。”

后来他一直很勤快，家里家外一把手，我的身体也养得白白胖胖的。我婆婆抹着眼泪说：“小强总算不让我操心了。”我笑着对一边喜形于色的丈夫说：“是我把你调教好的。”他说：“不，是儿子，是他让我懂得了一个好父母应该是个什么样子！”丈夫满脸的严肃，让你真以为他换了一个人。